架空.
不甜贫穷.
我编的.
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
堂本刚重新走进火伞高张的阳光里,烈日似刀在他本就麻木的头顶划出一道道口子。
刚迈出一步,他就停下步子,手里还握着几张写着密密麻麻字的纸,那些纸带着锋利的棱角,在手心里像要把人割伤。
堂本刚把纸摊开,上面印了很多不可逆的折痕,它们从掌心中央开始左右生长,最后带着打印出来的铅字,慢慢扰乱又扭曲了视线。
阳光刺眼,看不清上面的字,堂本刚在迈出下一步前,站在原地深深呼出一口气,然后把手里那堆没用的废纸紧紧地团在一起,丢进旁边立着的垃圾桶里。
好像这样用力一丢,就能把不想要的都扔掉。
堂本刚是一家公司的普通员工,一周上班五天,加班也五天。
每天早上从家出来后,会在公车站台旁的面包店买两个牛角包,争取在公车来之前吃完,吃不完就把袋子卷一卷塞进包里。
公车会路过一所中学,车上总少不了吵吵闹闹的学生。
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向她旁边的人展示新手链。
“你不怕被老师发现吗?”
“偷偷藏好就行了。”
女生边说边晃动手链,那声音听上去像指甲刮过黑板,堂本刚不舒服地皱了皱眉。
车上的人越来越多,有跟他一样挤在人群里的老婆婆,她手里提着医院的透明袋子,里面装着页脚卷起的病历,是一副经常被翻看的模样。
这时突然一个急刹车,车里的人全跟着晃动,堂本刚这一瞬间下意识地伸手去扶那不远处的老婆婆,可刚伸了手,站在旁边的人也同时伸了手,于是混乱中两条手臂相互碰撞,堂本刚触电般地缩了回来,然后紧紧抓着裤腿,往另一旁挪了挪。
公车行驶45分钟,终于到站下车。
堂本刚从拥挤的后车门挤下来,他整了整散乱的头发,把袖口的褶皱抻了抻,最后站在公司楼下,把包里没吃完的牛角包拿了出来。
可惜剩下的那个,已经被挤扁了,拿在手上像托着一块抹布。
无数上班族从他身边擦肩而过,堂本刚就这么站在人潮涌动的门口,视线盯着那片不成型的牛角包,但他嗅到的,不是面包的奶香味,而是刚刚在公车上和陌生人手臂相撞时留下的气味。
像是,快要着火时的焦糊味。
可是怎么会有焦糊味。
但他就是闻到了。
与此同时,一动不动地站在这人群里的,还有停在堂本刚身后的堂本光一。
两人保持着五步远的距离,但是光一却能清楚地看见堂本刚低下头时后颈露出的绒毛。
他就像被冰冻起来的一个标本,藏在了阳光下的阴影里。
光一走上前,拍了拍堂本刚的肩膀。那人明显吓了一跳,手里的那牛角包,霎时掉在了地上。
“啊……抱歉。”堂本光一说着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面包捡了起来。
堂本刚刚想伸手接过,就看见光一随意拍了拍落在包装袋上的灰,接着就把那面包给拆开了。
“我没吃早饭呢,现在饿得慌,等会儿再买一个给你呗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事儿,不脏。”
光一说着咬下一大口,满嘴鼓囊囊地对堂本刚说了声谢谢,随后踏着大步朝前走了。
剩下堂本刚一人呆站在原地,他能感觉到肩膀上还留有的光一的温度。
轻飘飘的,像一片羽毛。
堂本刚在推开公司玻璃门的那瞬间,突然觉着之前被自己吃完的牛角包在身体里四处翻涌,他整个人此刻就像一辆被灌满了机油的废旧汽车,一股不知从而来的力量火辣辣地烧着他的手心。
进门后见到的第一个人,是前台上周新来的沙纪,她正在为打印机故障而苦恼。
堂本刚见状便上前检查一番,发现只是简单的打印机卡纸问题。
“卡纸了,不是什么大事,取出来就好了。”他说着取出硒鼓,手指碰到滚轴,被附在上面的高温烫着了。
但就算这样,他也没有缩回手,连一秒的下意识反应都没有。
手指就这么在滚烫的滚轴上停留了几秒之后,他才开始一点一点的取出那些碎纸。
一旁的沙纪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:“我来吧……”
堂本刚却还无知无觉地站在打印机前,他没有挪动位置,一直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直起腰,看着满手沾着的黑色粉末,一瞬间让他想起昨夜凌晨三点的天空。
也是一样的黑。
“那个……”沙纪抽了张纸巾给堂本刚递过去,“谢谢啊,擦擦手吧。”
堂本刚低头看了一眼,没接,低声道:“我去洗洗就好了。”
被烫的通红的指尖在水流下冲洗着,一直到双手离开冰冷的水,他才突然有了钻心的疼痛感。
指甲被一片片拔下来,也不过如此吧。
在洗手池前又呆站了好一会儿,堂本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五官越来越模糊,轮廓也逐渐涣散,一直到他觉得那不是自己的时候,才慢慢收回了视线,然后转身离开。
回到工位上,就见堂本光一朝自己走了过来。
他手上还拿着一罐可乐。
一罐冰可乐。
“喏!”光一在堂本刚的位置上停了下来,然后把那冰可乐递到他面前,“还你的牛角包。”
那可乐穿着一身冰凉的滚珠,凑到堂本刚跟前。眼前那人又拎着这罐可乐在他面前晃了晃,“这可比你的牛角包贵呢。”
堂本光一说着话,嘴角也往上扬,连着可乐一并带来的冷气,像仲夏浇熄烈日的一场暴风雨。
于是他伸手把那可乐接了过来。
在触到冰可乐的一瞬间,那原本因为烫伤而胀红的指尖,突然得到了缓解,不再那么疼了。
堂本刚这时候抬头看着光一,那人的眼间露着笑,冲他抬抬眉:“喝吧,下午再给你买。”
这一个上午,那罐可乐都放在桌子的右上角,滑动鼠标的时候偶尔会碰到,抽取文件的时候也会碰到,就连同事拿着方案来他工位上商讨的时候,都不小心被碰倒。
好在堂本刚眼疾手快地在可乐翻下桌子前,一手给按住了。
来的那同事这时突然冲着堂本刚玩笑道:“可乐放着不喝?哪个女生送的?”
办公室嘛,八卦不嫌多的地方。
周围的那些人像能捡着免费的吃食,纷纷从电脑前抬了头,视线一瞬全都朝堂本刚袭了过来。
有好事的,跟着插一嘴:“哟,谈恋爱了?”
有嫌不够热闹的,直接滑着椅子凑到堂本刚身边,拍拍他的手臂:“怎么不跟大家分享呢?快来说一说啊。”
于是,下一秒,堂本刚觉得世界炸开了锅,这让他无法呼吸。
“来嘛说一说。”
“对呀,是哪个妹妹呀?”
“快点告诉我们呀。”
“……”
这一瞬间,同事们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妖怪,他们红着眼睛张着血盆大口,堵住了氧气进入的入口。
胸闷,像被人捂住了口鼻。
焦虑,像被人蒙上了眼睛。
耳鸣,像被人捶打着耳膜。
感官在此刻,全部被封死,同事们玩闹的声音,被放大了无数倍,把原本因为那罐小小可乐而拾起的光明,又一次给遮盖住了。
随时随刻,都能尝到绝望的滋味。
“喂!”
可就在堂本刚觉得自己快要坠落的那一秒,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声铿锵有力的叫喊。
“干什么呢?一罐可乐罢了,我送的,怎么了?”
这是叫喊的声音,轰走了周末一片吵吵囔囔的乌鸦。
是堂本光一。
堂本刚坐在椅子上没有转身,但他听出来了,那是堂本光一的声音。
“他们可吵死了。”光一说着话,手把上了堂本刚的椅子,轻轻地把他朝自己转了过来。
椅子上那人这会儿依旧低着头,视线不知道看向哪里,但是双手却紧握着那罐还没开封的可乐。
光一楞了一会儿,然后伸手把那罐可乐从堂本刚的手里抽了出来,“还没喝呢?都不冰了。”说完他顺势直接抓上了堂本刚的手腕,把他整个人拉了起来:“走吧,带你翘班买冰奶茶!”
这几年,从来没有人能牵着自己的手,走得这么近过。
堂本刚就这么被一路牵着走出了公司,就连在等电梯的时候,光一都没有放开手。
身边那人这一路都没再说什么,电梯上的红色数字停停走走,周围聚集着的等电梯的人也越来越多。
有在电话里争吵着的,有结着伴说着话的,还有急急忙忙跑来不小心撞到堂本刚的冒失鬼。
“好多人,不如我们走楼梯吧?”
听着像是问话,但光一还没等人回答,就拉着他朝楼梯间走去。
关上楼梯间那厚重的门,所有的声音才都被隔绝了。
光一在这里,才将堂本刚的手放开,他没说话,更没催促着快些走,而是安静地站在堂本刚身边。
渐渐地,堂本刚的情绪终于恢复平静,他这才敢看向堂本光一。
但是楼梯间很昏暗,只模糊地看见那人的轮廓,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。
就这么安静了很久,光一才又开口朝堂本刚道:“走吧?”
“……嗯。”
于是在这黑暗的楼梯间,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,后面光一慢慢开始跟堂本刚说起楼下那家新开的奶茶店,说里面的冰可可很甜。
又说公司大厦拐角处上周新开了一家花店,每次路过能看见一堆被减掉了不要的玫瑰枝干,光一说:“总有些没什么大用处的枝干要被减掉,才能呈现出漂亮的玫瑰……”说着他突然停下步子,往回迈了一个台阶,侧身看着堂本刚:“你说是吗?”
墙脚下那绿色的应急灯,这会儿正一闪一闪的,成了这黑暗里的唯一光亮。
堂本刚被这么一问,像是戳中了大脑中的某根神经,让他有那么一瞬,思维突然好像活跃了起来。
只是光一的话题没有再继续,而是拍拍堂本刚肩膀,两人的距离就这么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。
当然了,黑暗的环境里,堂本刚看不清的,不仅是光一的表情,还有一些藏在光一手心里的秘密。
那个秘密,就是光一这会儿深藏在口袋里,又紧握在手中的,一张被揉皱的纸——那张在烈日下被堂本刚丢进垃圾桶的纸。
那天堂本光一在医院看望老友出来后,发现了刚从门诊大楼往外走的堂本刚。
他看见堂本刚驻足了好一会儿,然后见他看似平静的,把手里拽着的那几张纸,丢进了垃圾桶。
堂本光一那会儿犹豫了好久,才从垃圾桶里把那些纸给捡了出来。
摊开看,发现那几张纸是一份报告单。
堂本刚的报告单。
密密麻麻的文字,和让人看不懂的曲线图,还有各种数字踊跃着来证明这份报告的权威性。
证明什么?证明着最后一页纸上的最后一行字。
“双向情感障碍——单向抑郁期(重度)”
这几个字冷冰冰地在光一手心里划出好深的口子,他抬眼望去,堂本刚这会儿已经走远,单薄的背影甚至连脚下的影子都变浅了。
堂本光一怎么想,也无法想象,曾经给自己递过一罐冰可乐并说着:“不要慌,慢慢来。”的那个人,现在居然生病了。
回忆里,那是堂本光一刚来公司时接触的第一个项目。
那时他每晚加班,每天面对让他焦头烂额的甲方,从外冒着暴风雨而归的时候,给他递上一杯冰可乐的,正是堂本刚。
堂本刚对他说:“不要慌,慢慢来。”
这话一直到现在,都是一股强心剂,他能想起堂本刚看向他双眼,甚至能临摹出堂本刚跟他说话的语气,后来光一把这句话写在便利贴上,贴在自己的工位旁,时不时抬头看两眼,便觉得充满力量。
可是,这样的一个人,现在却掉进了深渊。
光一那天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,他反复看着手里的那张报告单,然后拿出手机查找上面的各种专业名字的意思。
“啪嗒……”一颗水珠从脸上滑落下来,滴在屏幕上。
那是汗吗?
不是。
是眼泪。
像是一根一直拽着自己向前跑的绳,突然断了,断开那一瞬间的反弹作用,重重地甩在脸上,生疼。
于是为了重新将这根绳子给焊好,光一抓着断掉的两头,拼命努着力。
公车上,在嘈杂的人群里给堂本刚偷偷围出一方能够透气的小空间。
公司门口,拍拍他的肩膀吃掉他掉在地上的面包,是想要告诉他:“面包脏了你心理故障了,没什么,给我我都要。”
在前台,注意到他烫伤的手指,所以买了冰可乐,给他减少些疼痛。
在吵闹的环境里,拉着堂本刚一起逃开,是想要说:“不怕,我陪你。”
而最后,在黑暗里跟他并肩,是要告诉他:“我来帮你。”
这些话,堂本光一都没有明说,却一条一条十分清晰地在黑暗里给堂本刚投射下好几道光线。
那些光线是能让人看清脚下的路,看见扬在空中的细小微尘,是能让人感觉我还活着的那么一点光亮。
那么一点,就足够了。
两人从七搂一直走了下来。
一楼的出口处,被外头的阳光晒得微微有些发烫。
堂本刚踏下最后一个阶梯,他在最后的黑暗里停了一会儿,最后深深呼吸一口,重新迈进那阳光里。
就在迈进阳光里的那一瞬间,他拉了拉光一的袖口,转过头,努力地笑着对他说:“谢谢。”
后来,堂本刚依旧有深夜无法入睡的时候,他给光一拨去了电话,对方一秒就接了起来。
堂本刚坐在床沿边,脚底踩着蔓延进来的月光,对着电话说:“我又睡不着了。”
光一笑着从床上坐起来:“想吃雪糕吗?我带着去找你。”
“现在去哪儿买雪糕?”
“我早买好了,就等你哪天睡不着好带给你呢。”
后来的后来,光一给堂本刚买了各种颜色的药盒子。
他笑着说:“周一是粉色,周二是紫色,周三是红色……”
堂本刚就坐在一旁,听光一念叨,不吵不闹不乱想。
就连吃药,也变成了一种趣事。
最后的最后,堂本刚给光一写了一封信,睡前放在他枕头边。
信里写着:“我也许没那么快变好,但没关系,因为你连这样的我都一直在爱着。”
睡醒后,堂本刚同样在枕头边收到了光一的回信。
信上说:“我爱你,无论怎样。”
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 -
最后还是没改,晚安啊就。